杨沛瑶在毕节燕子口加嘎办完老太爷的丧事,回到大定中箐接手杨氏家业后,立即废除原有的陈规陋习,停止收鸡租、猪租、扯手钱、马草粮等。对父辈和苗族结下的夙怨进行化解。对因马草粮纠纷中死去的苗彝死者子女抚养教育。如中寨苗人王家因帮助杨土目家在六寨苗人中收租,被内部苗人打死。杨土目家不但厚葬其父,还把幼子接到中箐抚养成人。特别是苗族一年一度的春节采花和端午节跳花节活动,给予大力支持和帮助。
有一年苗族端五跳花节在一个苗寨举行,好客的苗家招待来跳花的几百人吃饭喝酒,把全寨的粮食吃光,酒喝尽,吃垮(吃穷)了一个寨子,使跳花节差点办不下去。杨沛瑶了解情况后,划出四十亩土地,一半为苗族跳花场,一半为彝族跑马场,还增加了斗画眉、摔跤、划旱船、舞龙舞狮等活动内容。每年端午节赛马、跳花和来参观的苗彝汉带头人、寨头寨佬和表演的几百人都招待吃喝,每次要杀三四头肥猪,喝三四百斤烧酒及若干大米、油盐等。都由杨土目家全部承担,不收其它人一分钱。
端午节那天,鸡叫头遍,人们就从各寨打着火把开始上路,苗彝汉人都打扮一新,踩着晨露向中箐花场走去。一路欢声笑语,歌声不断。
清晨的跑马场在霞光中,色彩斑澜,平坦开阔,跑马道上,一匹枣红马,高扬着戴上红花的头,马鬃迎风竖起,四蹄旋风般急速飞奔而来。这是杨沛瑶每天必须的晨练。连续绕马场三圈后,他跳下马背,长吁一声。遥望远处环形的群山,扫视一遍跑马场上环形的赛马道,扬起马鞭,仰头长啸:“此地可称干净土,知君不是等闲人。”这是黔军驻毕节混成旅旅长宋醒,人称“宋马刀”送给他的匾额题辞,此时,迎着晨风,心情较好,不禁脱口而出,英姿勃发,豪气万端。
乌蒙山深处的索俄家姑娘嫁到阿哲家为媳,但姑娘婚后总是闷闷不乐,待满月回娘家后再也不回来。阿哲家几次派人来接,姑娘始终不愿回去。阿妈悄悄问了姑娘好几次,姑娘才说,阿哲家男人还是个小娃儿,整天哭哭笑笑,打打闹闹,行不了房事,因此不想回去暗守空房。阿哲家见媳妇不回去,就在五月初五这天,在宽阔草地举行勇士选拔赛,凡是能骑善射的青年男子都可参加。这次活动果然选出了一名叫毕舍的勇士。阿哲家派毕舍去索俄家接儿媳妇。毕舍在索俄家招待宴席上不吃不喝,两眼盯着窗外。此刻,只见一只野鸡飞檐而过,毕舍跃窗上马,飞驰而去,在空中一把抓住野鸡甩给索俄家,要用新鲜野鸡肉下酒。见此情景,索俄家阿妈劝女儿赶快上马回到阿哲家。从此,彝家人将每年五月初五定为跑(赛)马节。
太阳爬上山顶,笑咪咪地看着山下花场上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的人群。赛马道上声声嘶鸣的骏马和不远处五颜六色的旱船,以及张着嘴,睁着圆圆大眼睛的群狮,还有挂着红布的芦笙、木鼓在花场和赛马场边上排列着。一切就绪,只欠东风。
太阳升上了天空,金辉洒遍大地。随着杨沛瑶宏亮的一声:“开——始——啰!”苗家首先出场立花杆。苗族花杆仪式分为三步:立杆、祭杆和闹花杆。时辰到。跳花场上一群年轻的苗族小伙子抬着三丈多长的花杆,迅速而整齐把跑到花场中心早已挖好的花杆基坑前,起——,众人一声喊,大家将花杆抬起来落进三尺深的基坑里,然后,众人慢慢地扶起花杆,基坑四周用石块塞紧夯实,再培上土。花杆是一根笔直结实的松树,树尖留着一蓬青枝绿叶,杆顶上挂有一匹红布,四面牵着长长的彩带,彩带上挂满赤橙红绿的彩旗,立杆仪式完成。接着开始祭杆。六寨苗总寨头提着一只雄鸡,端来一碗咂酒和一碗五谷杂粮,围着花杆念着吉祥祝福辞,绕杆三圈,将酒碗放在花杆前,掐出鸡冠血滴进酒里,再把酒和五杂粮洒在花杆周围。祭完花杆接着闹花杆。当总寨头祭奠完,把碗往地上反扣下,周围的鞭炮、火枪齐鸣,各寨的芦笙队开始进场,围着花杆边吹边舞,互相比穿着打扮、比芦笙舞、斗芦笙开始。一时间把节日气氛推向高潮。青年的苗族男女们边看芦笙舞,边寻找春节采花时,解腰带的意中人。从春节采花相识到端午节复识,是一个了解对方,考验对方的过程。这次相见若两相情愿,当场要互赠礼品,节后经双方家长认可,很快就成亲。如果这次相见互不情愿则退还春节采花时,解下的花腰带或褂褂等定情物品,大路朝天各走一边。因此,花场上小伙子窜来窜去寻找意中人,姑娘们撑着红油纸伞,围在本寨火塘边,嘴上说笑着,眼神却飘浮不定,也寻找春节解自己腰带的那一位。
各寨选出的芦笙高手们开始表演爬花杆。有的背着芦笙迅速跑过来,一纵身跳上花杆,两脚蹬杆,双手抓杆,一耸一步往杆上爬。爬到杆头的松枝下,再颠倒过来用双脚缠住花杆,头朝下,吹着芦笙缓缓往下滑,快着地时,一个鹞子翻身落地站立,芦笙始终响着不断声。有的绕着花杆开始就倒吹卢笙,脚朝上缠着花杆环绕着往上爬,到达顶端,摘下红布,又一翻转吹着芦笙缓缓而下。八仙过海,各显神通,胜者奖品一只羊或一头猪,满载而归,赢得周围姑娘们啧啧的称赞,好不得意,出尽风头。
再说彝族赛马场上围满了穿着盛装的男男女女,赛马道起点上,各寨的选手头顶留着英雄髻,牵着挑选出来经过训练的好马,肩上拴着羊毛毡披风等待着。有的马安静地闭着眼睛养精蓄锐,等待一博;有的烈马性格暴躁,东蹿西奔,要两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才扭得住。围观的人们屏住呼吸,等待裁判手旗一挥刹那间。时辰到,裁判手旗才举起来,早己等待不及的彝家选手们翻身上马,没等手旗挥下,哗的一下子冲出去,在马道狂奔起来,身后扬起阵阵烟尘。第一圈跑完,第二圈拉开了距离,前面的拼命奔跑,后面的奋起直追,只听唰唰唰的阵阵马蹄声从尘雾中透出来,只见马群象一阵急风从面前一愰而过。第三圈开始,人们看见马群中那匹高大的枣红马格外显眼,象一面红旗迎风招展,有鹤立鸡群的感觉。
西南地区的马主要作为运输工具,在山路上驮运物资。它的特点是身形矮小,腿短毛长,善于走山路,爬坡下坎脚步稳,走路不快不慢不翻蹄。参加比赛的马都是矮子里头拔将军,精挑细选出来的好马。而北方的马则身高腿长,善于奔跑,跑起来只见四蹄朝后翻。赛马场上的那匹枣红马属北方马种,是从蒙古买过来的,骑手当然是一方名人:杨沛瑶。杨沛瑶不但每天清晨起床,要绕马场跑马三圈,而且每年都要亲自参加赛马,在奔驰的赛马群中,他不快不慢保持在前十名之列,他不需要名次和奖励,只要苗彝汉人通过端午节活动,交流感情,达到相互理解,相互包容,和谐共处在这一片蓝天下足矣!
彝家端午节还有一项重要的活动:射茧。赛马结束后,杨沛瑶和老管家首先主持祭祀仪式。在事先安放的祖先神位前,端来粽子、鸡蛋、酒肉和糖果等供品,点燃香火,由杨沛瑶带头将香火举过头顶,三拜之后插入神位。老管家带领众人跪下,嘴里念着祭祀词,回顾祖先的功绩和品德,赞颂祖先劳苦功高。最后,往地下奠洒酒水、粮米,以示不忘祖先,承前启后。愿彝家子子孙孙,兴旺发达。紧接着在跑马场傍边用竹杆搭成一排排架子,下面悬挂着一颗颗灰色的蚕茧在微风中晃来晃去。年轻力壮的后生们,手持弓箭站在六尺开外排着队,轮换着拉满弓弦,把箭射向蚕茧,哪个射中的蚕茧多,那个就是勇敢彝家英雄,赢得大家的赞扬和尊重,展示彝家男人的勇气和魄力。同时寓意彝家后生们,未来将冲破一切束缚,克服重重困难,必将在将来的事业中破茧而出,走向光明。
汉人基本来自中原一带,他们过端午节都是包粽子、挂昌蒲、吃雄黄酒。这里地处乌蒙山腹地,走路爬山,出门见山,乌蒙山外还是山连山,很少有行船赛舟的河流。因此,端午节不能象故土一样赛龙舟。端午活动就是划旱船。划旱船以表示不忘祖宗故地,纪念诗人屈原的心意。但擅长舞龙舞狮,从白天舞到晚上。舞龙的摇头摆尾,左旋右转,时而昂头,时而俯首,看得眼花瞭乱;舞狮的从平地跃上高台,从高台翻身落下,在地上翻滚跳跃。狮子头饰金冠,目如铜铃,惊险动作让观者的心也跟着咚咚乱蹦乱跳。旱船跟在后面左摇右晃。有些上年纪的人还腰缠红绸扭着秧歌,摇头晃脑好不惬意。
场外不远处围着一大帮人,人群中心的草地上两只鸟笼紧挨着,笼门打开,两只画眉从不同方向冲上来,先用嘴壳尖啄对方,后用爪子抓挠对方,再就是绞缠在一起翻滚。头上的毛被对方啄光,只见流血的头皮,有的被对方抓瞎眼睛,依然紧锁不放。四目瞪圆,四爪抠进对方的毛下肌肉,笼子里到处是散落的鸟毛,嘴里还发出唧唧唧的叫喊声。围观的人还下赌注,赌那一只画眉最后胜出,心情比鸟儿还紧张,汗水沁湿了头发,个个油头滑脑的。
还有几处地方,有的在斗鸡,有的在逗黄豆儿雀打架。一帮年轻壮汉还在草地上摔死马腰比赛,整个场面热闹非凡。最引人注目的是在跳花场和跑马场中间地带,围着二三百人,上寨苗族小学的廖琴老师剪着齐耳短发,穿着短袖蓝色布衣,下着黑色裙子,站在一张方桌上演讲,下面站着六寨苗族学校的学生和一大群苗彝汉青年人。演讲完,她还教大家唱歌:工农兵联合起来向前进万众一心,工农兵联合起来向前进消灭敌人,我们勇敢我们奋斗,我们团结我们前进,杀向帝国主反动派的大本营。……
在人声鼎沸,人来人往中,有两队兵丁在持枪巡逻。他们围着花场马道,警惕地观察周边情况,调解临时纠纷。一队是杨土目家丁,他们本来的任务就是看家护院;一队是王森带着的八堡保安队,维持地方治安本来就是他们职责。当王森巡逻到跑马场边时,看到一群彝家姑娘在草地上弹着月琴,跳着摆裙舞,唱起古老的情歌:……
王森带着保丁正好巡逻路过,好奇地驻足观赏。此时,人群中忽然走出好久不见的杨四妹,他心里暗吃一惊,真是有缘啊,在这人山人海的地方竟然遇到她?而杨四妹好象早有预料似的,穿着黑色镶花边的拖地裙,头上顶着似花非花的五彩头帕,向他缓缓走来,低眉顺眼地轻声说道:“王大哥辛苦了。”王森让队郭班长带队继续巡逻,自己和杨四妹攀谈一会儿。杨四妹说:“我去八堡赶场好几次都没遇到你,你很忙吗?”王森道:“忙到是忙,但你去八堡赶场人那么多,我又不在场上,你怎么能夠看到我呢?除非你到我家五龙寨去才看到我。”说者无意,听者有心。这句无意间的话,竟在四妹心中掀起波澜。她想:是呀,要见到他除非到他家去!她羞红着脸问了森家的住地后,见到王森忙走,周围的姐妹们又都在抿着嘴,似笑非笑的,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自己,四妹也难为情地扭头走进了彝族姑娘们中间,远眺王森的背影,恋恋不舍之情洋溢于表。
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,无缘对面难相逢。王森快走到苗族跳花场时,苗三姑从人群中连蹦带跳地一纵步跨出来,拦在王森前面大声喊道:“呔!王大哥,你在这里干哪样子?”正在埋头走路的王森被三姑吓一大跳,抬头说:“三姑娘,你不去跳舞、弹口弦琴、唱歌,在这里搞哪样子?”三姑还是那活泼天真的样子,双手捧着红红的小脸蛋,调皮地说:“我到处在找你,好久没看见你回五龙寨了。”她接着道:“我大哥也来了,在那边吹芦笙爬花杆呢。”说着用手指着不远处的花杆。王森抬眼看去,真的有一个人在表演倒爬花杆,从身影上看肯定是项振无疑。王森身负重任,不便久留,让三姑赶快回去,别乱跑,人多怕跑丢了。说完,转身追赶巡逻队去了。苗三姑背上拴着交叉的黑白相间花腰带,摆动着齐膝的蓝白色短裙,象只快活的小鸟连蹦带跳地跑回苗家跳花场人群里。
热闹一天,黄昏时分,人们都累了,也饿了。大家来到花场傍边的彝寨坝子上,按彝家习惯蹲在地上,用手端起大碗苞谷酒或水花酒,有的用手抓或用筷子挟着大砣大砣的肥肉,宽衣解带,放开肚皮吃起来。这是农村人常办的流水席,人们随来随吃,吃完就走,下一批也是这样来了就吃,吃完就走,只是累坏了操办酒席的帮忙弟兄们。宴席一直延伸到夜里,弯弯的上弦月已经不见了,人们吃好喝好后,稍事休息,才拖着疲惫的身子,打着灯笼火把分头回家。在夜间弯曲的山路上,人流象蜿蜒的火龙游向四方,逐渐消失在茫茫的大山中。
(编辑:陈友云 审核:吉庆菊)